3.15平方公里上的遐想

3.15平方公里上的遐想

■中國軍網(wǎng)記者 李景璇 李佳琦 李慶桐

當陸地邂逅海洋，卷騰而起的不只是海浪，還有潮漲潮落后的滄海桑田。

一百多年前，一座城市因海而生，又因海得名。她北臨渤海，與遼東半島旅順口海天相連，拱衛(wèi)京畿；東傍黃海，直面并不太平的太平洋的驚濤。漫長的海岸線環(huán)抱著這座城市，大海的呼吸時時在人們耳畔響起。

與大多數(shù)血液中奔流著貿易基因的沿海城市不同，她從正式降生的那一刻，即背負著近代中國抵御海上侵略、扼守國門海疆的神圣使命。她就是愛國詩人聞一多筆下的“七子”之一威海。

正如《七子之歌？威海衛(wèi)》中所吟唱，“母親，莫忘了我是防海的健將。我有一座劉公島作我的盾牌”。來威海，是一定要去劉公島的。

遙望劉公島。中國軍網(wǎng)記者李景璇 攝

從威海登船出發(fā)，航渡不過20分鐘，就可抵達劉公島的旅游碼頭。距離這個現(xiàn)代化碼頭不到500米的地方是一條長長的鐵碼頭。它像一位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靜靜地看著絡繹不絕的游人登島觀光，一如130多年前默默地迎接著那群從海上歸來的健兒。

那是怎樣的一群人？

穿越歷史迷霧，一列列黑紅色涂裝的軍艦正破浪而來。艦艏飄揚著的龍旗之下，身著對襟馬褂式海軍服的官兵，或對著海圖操舵調整，或不停變換旗語指令。沒錯，那就是中國第一支近代海軍——北洋水師。

“定遠”艦模型。中國軍網(wǎng)記者李景璇 攝

19世紀，隨著近代海軍的興起，世界版圖發(fā)生著劇烈的變動。1873年，一所頂級的海軍學府在英國格林尼治建成，號稱“日不落帝國”海軍軍官搖籃。僅僅4年之后，這所學院就迎來了一群來自東方的青年。他們中的6人是清政府派往英國學習的第一批海軍留學生。入校之初，雖然與西方學生存在一定差距，但吃苦耐勞的品質總能讓他們后來居上。就像若干年后擔任“經(jīng)遠”艦管帶（艦長）的林永升，英國教官給他的結業(yè)評語就是“于行軍布陣及一切戰(zhàn)法，無不諳練”。

“經(jīng)遠”艦管帶林永升。資料圖

除了進入格林尼治皇家海軍學院學習的6名留學生，清政府同時還派出6名福建船政學堂的高材生到英國的地中海、西印度、大西洋等艦隊進行隨艦實習。至甲午海戰(zhàn)之時，這12個人中有8人擔任了北洋水師的管帶。

1888年，經(jīng)過20多年的潛心經(jīng)營，北洋水師正式成軍。成軍之日，鐵甲巨艦泊于劉公島海面，虎視海疆、氣吞云海。不久，鐵碼頭、水師學堂、岸防炮臺等配套軍事設施也陸續(xù)建設起來。劉公島成為近代中國海軍的“根本重地”。

劉公島上的鐵碼頭。中國軍網(wǎng)記者李佳琦 攝

但勃勃盛景終歸成為明日黃花。黃海一戰(zhàn)，北洋水師雖然損失慘重，但主力大艦尚存，本應重振精神，奮起再戰(zhàn)，卻瞻前顧后，在敵寇已然打進了家門的危急時刻，反而選擇了“避戰(zhàn)保船”，實則是怕“做的越多錯的越多”，以求個人自保罷了，終致“定遠”“鎮(zhèn)遠”等艨艟巨艦只能當做鐵炮臺用，坐困孤港，全軍覆沒。在中日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8個月后，劉公島上的龍旗黯然落下。在一聲凄厲的汽笛聲中，“康濟”艦載著敗降的北洋水師官兵駛離了這座只有3.15平方公里的小島。

我們不禁要問，曾經(jīng)“兵強馬壯”的北洋水師，為何最終敗在了“貌不驚人”的日本海軍的手里？

“中日海軍競相發(fā)展”，圖片翻拍自中國甲午戰(zhàn)爭博物館。中國軍網(wǎng)記者李佳琦 攝

日本明治維新后，將海軍置于優(yōu)先發(fā)展的位置。為了快速加強海軍實力，明治天皇節(jié)衣縮食，每年從內庫中拿出30萬元帑銀，用于海軍建設。日本普通民眾甚至販夫走卒，也都用各種方式進行募捐。當時的記錄顯示，一天只掙20錢的勞力者捐獻10錢，連給小孩壓歲的幾個銅板也用布包好后貢獻出來。

然而，就在日本舉全國之力瘋狂擴充海軍力量之時，清廷建設海軍的步伐卻戛然而止，北洋水師成軍后6年竟“未添一船”。即便只是為主戰(zhàn)艦艇添置更新速射炮的經(jīng)費也被擱置，而所需的60萬兩白銀，清廷轉頭就挪用來修建頤和園，為慈禧太后籌辦六十大壽。

被列強打痛時，花重金打造“亞洲第一”的水師來維系統(tǒng)治；很快卻好了傷疤忘了疼，無視強敵環(huán)伺的險峻局勢，以為可以永遠“亞洲第一”，頃刻間失去了進一步發(fā)展海軍、鞏固海防的動力，轉而挪用軍費作奢靡之享。來自腐敗政治的毒素，不可避免會侵入到軍隊的肌體之中，造成的危害勢必呈幾何倍數(shù)擴大。多種資料證明，甲午戰(zhàn)前，北洋水師的軍紀風氣早被嚴重毒化。

《北洋海軍章程》原本規(guī)定：“總兵以下各官，皆終年住船，不建衙，不建公館?！钡珜嶋H情況是，“瑯威理去，操練盡弛。自左右翼總兵以下，爭挈眷陸居，軍士去船以嬉”。作為水師提督（艦隊司令），丁汝昌不僅不加督治，竟為了掙外快，在海軍公所所在地劉公島蓋鋪屋，出租給各將領居住，以致“夜間住岸者，一船有半”。甲午海戰(zhàn)前，每次演習打靶，北洋水師都“預量碼數(shù)，設置浮標，遵標行駛，碼數(shù)已知，放固易中”，典型的“演為看”。而演得好不好，還往往成為某些官僚評判艦隊“戰(zhàn)斗力”的標準！

反觀日本。明治維新后，日本海軍以軍紀嚴苛著稱，實行嚴格的作息制度和高強度訓練。當時，一首名為《月月火水木金金》的軍歌，在日本海軍官兵中廣為流傳。歌名“月月火水木金金”的含義，就是把星期日當星期一，把星期六當星期五，沒有休息日，連軸轉地去訓練。兩相對比，甲午一役，北洋水師不敗反倒會是咄咄怪事了。

黃海海戰(zhàn)中日兩軍初接戰(zhàn)時的情景。資料圖

歷史雄辯地證明，一支喪失理想、軍紀廢弛的軍隊是打不了勝仗的。而打不了勝仗的軍隊，對國家對民族來說，除了是個擺設，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19世紀中葉以降的百余年間，無論是內河水師、北洋水師乃至各種旗號的海軍，精神的衰敗、戰(zhàn)力的羸弱，讓東方古老國度竟遭外敵從海上入侵達470多次！這個令人瞠目的數(shù)字背后，是舊中國有海無防的辛酸屈辱；這個令人汗顏的數(shù)字，也成為有志之士為了中華民族自強自立而不懈奮斗的頭腦清醒劑和行動催化劑！

1944年底，中國抗戰(zhàn)仍處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駐扎在劉公島的汪偽海軍練兵營的衛(wèi)兵隊隊長鄭道濟率部起義加入八路軍，后被改編為膠東軍區(qū)海軍支隊。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第一支使用海軍番號的部隊，就誕生在這個曾見證過中國海防屈辱的小島上。

當消息傳到延安后，毛澤東高興地對身邊同志說：“你們想到?jīng)]有，日本人被趕走以后，要看好我們國家的東、南大門，就要建立一支我們自己的海軍。從現(xiàn)在起，我們就要開始研究海防、岸防的問題?。　?/p>

隨后，毛澤東指示葉劍英成立了我軍歷史上第一個“海軍研究小組”，揭開了籌劃人民海軍建設的序幕。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chǎn)黨人，從這樣一個看似很小的事件中，洞見出一個比大海還要廣闊的未來。

肖勁光視察劉公島的紀念碑。中國軍網(wǎng)記者李慶桐 攝

在劉公島近鐵碼頭處，樹立著這樣一座石碑，上面用鮮紅的字體鐫刻著：“記下來，1950年3月17日，海軍司令員肖勁光乘漁船視察劉公島！”

寥寥數(shù)語，我們能從中真真感受到人民海軍草創(chuàng)之初的艱難，更能感受到那群創(chuàng)業(yè)者時不我待的自我鞭策。作為人民海軍第一任司令員，肖勁光對劉公島的歷史一定是熟悉的；也正因為如此，建設海軍、建強海軍對于一代又一代中國人而言，有著停止不下的緊迫感——有海無防的屈辱歷史，絕不能在新中國重演！

也就在同一年，一支英雄部隊從四川萬縣來到威海，成立威海衛(wèi)巡防區(qū)。這支部隊從此駐守在甲午故地、守護在劉公島畔。

1965年，“八六”海戰(zhàn)爆發(fā)。該部護衛(wèi)艇第三大隊一中隊副隊長王瑞昌，代理艇長指揮601艇英勇戰(zhàn)斗，與友鄰軍艦配合一舉擊沉國民黨軍艦2艘，榮立一等戰(zhàn)功。這也是人民海軍在裝備處于劣勢的情況下，創(chuàng)造的“小艇打大艦”“海上拼刺刀”的又一經(jīng)典戰(zhàn)例。

斗轉星移，劉公島見證了“海上拼刺刀”精神的傳承與發(fā)揚，同時還有“小艇變大艦”的嬗變與升華。

2017年，一場海上“千里走單騎”的傳奇從劉公島海域啟航。前身為威海衛(wèi)巡防區(qū)的護衛(wèi)艦某支隊，派出黃石艦北上1100多海里，奔赴俄羅斯符拉迪沃斯托克港，代表中國海軍參加“國際軍事比賽-2017·海洋之杯”艦艇比賽。這是中國海軍新型護衛(wèi)艦首次走出國門，也是中國海軍戰(zhàn)斗艦艇第一次以單艦形式與外國軍艦同場競技。

面對競賽海域陌生、參賽對手陌生、訓練設施陌生的不利因素，黃石艦官兵取得了炮擊海上目標、使用救生器材等6項科目中4項第一，勇奪賽事總冠軍。凱旋后，艦上沒有組織慶祝活動，而是馬上投入到新的戰(zhàn)訓任務中。

2019年，黃石艦奉命南下，再次單艦執(zhí)行專項戰(zhàn)備任務。在144天時間里，黃石艦不僅出色完成使命任務，還創(chuàng)造了單艦戰(zhàn)備值班時間最長的紀錄。

海軍黃石艦在海上航行。王光杰 攝

2022年初，正在進行例行訓練的黃石艦突然接到命令，轉入跟蹤監(jiān)視外艦任務。艦長徐磊依托聯(lián)合指揮體系，實時研判海上態(tài)勢，指揮全艦進入戰(zhàn)斗部署，占領有利陣位，利用海上避碰規(guī)則進行驅離。在數(shù)十個小時的緊張對峙中，他們沒有給外艦絲毫沖闖的機會。

一次次戰(zhàn)備任務的淬煉，鼓足的不只是一艘黃石艦能打勝仗的信心和底氣。隨著新型艦艇“下餃子”式入列并迅速形成戰(zhàn)斗力，人民海軍的戰(zhàn)訓航跡向著深藍不斷延展。

站在劉公島上回望大陸，隔著一灣碧水能看到遠處青綠色的群山，群山腳下就是長長的海岸線，那里有人民海軍的現(xiàn)代化軍港。夕陽西下，一艘銀白色的戰(zhàn)艦緩緩駛入軍港。

沿著戰(zhàn)艦長長的航跡望去，軍港內并非人們想象中那般旌旗招展、戰(zhàn)艦如林的壯觀景象，反而呈現(xiàn)出一片寧靜寬廣。如今，回港的軍艦往往是僅休整一夜后，就又離港奔赴遠方……

這個遠方，是日月星辰照耀下的蔚藍大海，有和平與發(fā)展需要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