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的春節(jié)

　　■李 仲

　　一尊民族英雄戚繼光的雕像，矗立在蓬萊水城的太平樓前，威武莊嚴，意氣風發(fā)。在陽光的暈染下，我恍然看見這尊雕像鮮活起來：一身戎裝的戚繼光轉身走向太平樓，戰(zhàn)袍飄飄，托起了英雄的背影。那460多年前的吟誦聲，從太平樓上裊裊傳來：“高臺元日一登游，東向扶桑送遠眸。岸隱潮聲連古戍，天回春意滿芳洲。鯨波突兀遼陽隔，螺島微茫海市浮。翹首五云宮闕近，靈氛常映太平樓?！?/p>

　　這是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的大年初一，戚繼光沒有去蓬萊閣跪拜群仙，而是登上軍營中的太平樓，寫下這首《乙卯元日登太平樓》。擔負山東抗倭的大任，戚繼光不禁向東遠眺日本，思緒萬千。潮聲中隱隱傳來古戰(zhàn)場廝殺聲，拂面的海風也有了些許春意，五云宮闕近在眼前，天下一定能太平。然而，戚繼光的太平祈愿沒有實現。6月7日，一隊不到百人的倭寇在浙江登陸，一路燒殺劫掠。江浙一帶守軍抵抗不力，不少望風而逃。倭寇肆虐東南沿海多年，這次竟然打到南京城下，震驚了朝野上下。

　　危難時刻，文韜武略的戚繼光被調往浙江。在臺州，他力挽狂瀾，打開勝利之門。然而，伴隨著一個又一個捷報，他在臺州的普寧寺度過了一個頗為落寞的除夕?！奥淙帐捠捚鹉虹?，祗園呼酒亦從容。時華已謝群情異，風景相將到處同。百戰(zhàn)誰能寬束帶，平生自慰有孤忠。殘宵坐對寒燈盡，遠思悠悠在海東。”這首《普寧寺度歲》，道出了戚繼光的境遇。為了消滅肆虐的倭寇，戚繼光殫精竭慮，即使在除夕夜，亦是枕戈待旦，思考剿倭大計。但他的一片赤膽忠心、報國之志，不被朝堂之人理解，屢遭非議，只能以“孤忠”自我寬慰。

　　是英雄，總會有英雄相惜。戚繼光在剿倭征戰(zhàn)中，與汪道昆成了莫逆之交。一個大年初一，深知戚繼光處境的汪道昆，用一首《元日寄戚都護元敬》向戚繼光送去春節(jié)問候，給予了他莫大的安慰。詩中稱贊戚繼光“漢家獨有冠軍才”，并用“報國雙懸三尺劍”相互激勵，牢記許下的誓言：剿滅倭寇，讓百姓安居樂業(yè)。也正是在汪道昆等一批忠臣良將的支持下，戚繼光率軍與倭寇戰(zhàn)斗十余年，終于“報國志酬民恨雪”。

　　浙閩百姓永遠記住了這位英雄。戚繼光在大年初一收復了被倭寇占據的福建省莆田市，直到大年初四，人們才安頓下來補過春節(jié)。因此，在莆田，正式的大年夜是初四，俗稱“做大歲”。浙江省溫嶺市、玉環(huán)市有正月十四過元宵節(jié)的習俗，也是因為戚繼光在那一天殲滅了進犯當地的倭寇。戚繼光，就這樣走入歷代百姓的春節(jié)。

　　戚繼光戎馬倥傯數十年，他的春節(jié)自是不同凡響，有刀光劍影，也有激揚文字。遙想隆慶二年(1568年)的大年初一，已奉召北還的戚繼光寫下激昂詩句，英雄氣概溢滿玉箋：“圣主籌邊日，孤臣應召年。臨池驚短鬢，聚梗識多賢。二水分閩楚，丹心誓地天。感恩懷尺疏，直欲搗祁連!”此時的戚繼光壯志滿懷，欲在北方戰(zhàn)場主動殲敵，改變以往的被動局面。于是，戚繼光在當月上了《請兵破虜疏》，成為寒冷冬日里的熱議。各種流言、猜忌，注定了這一破虜宏圖命運多舛。

　　困難和挫折是英雄的試金石。戚繼光審時度勢，采取“駐重兵以當其長驅，而又乘邊墻以防其出沒”的防守戰(zhàn)略，有效抵御了蒙古部族內犯，迎來相對和平的時光。但邊患未除，戚繼光情何以堪，每到辭舊迎新的除夕，更是心緒難平，一首首蕩氣回腸的詩篇，抒寫了他的慷慨悲壯?！霸嚳磁D向天涯盡，獨有邊愁戀二毛”，是他憂國憂民的感嘆?！把嗳槐蓖諒梽ΓR革尋常片石難”，是他壯志未酬的不甘?！暗ば牟患贇埍?，醉倚空庭拂劍緱”，是他渴望殺敵報國的吶喊?！肮簿挳斈晔拢嗄應q殷白發(fā)稀”，是他淡泊功名、矢志不渝的心聲。

　　邊陲無戰(zhàn)事，卻使得黨同伐異的內斗愈演愈烈，一連串針對戚繼光的打擊接踵而至。萬歷十二年(1584年)冬，這位救危扶傾的英雄，被罷官免職。萬歷十五年(1587年)臘月的一天，“雞三號，將星隕矣”，曾經“南北征途莫問年，但教意氣每翩翩”的戚繼光，在故土蓬萊黯然離世，沒能等到近在眼前的春節(jié)。

　　仰望戚繼光雕像，回味這些力透紙背、穿越時空的詩詠，每一個字都是一腔熱血鑄就，洋溢著精忠報國的英雄情結，撼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