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燎原擷英丨楊得志：強渡大渡河

強渡大渡河

■楊得志

大渡河是岷江的支流，兩岸群山綿延，險灘密布，水流湍急。太平天國著名將領(lǐng)石達開率領(lǐng)的數(shù)萬大軍，在大渡河畔安順場渡口陷入清軍重圍而全軍覆沒。1935年5月上旬，中央紅軍巧渡金沙江后繼續(xù)北上，準備渡過大渡河，進入川西北地區(qū)。蔣介石妄圖憑借大渡河天險，使中央紅軍成為“石達開第二”，嚴令“追剿”軍各部向大渡河南岸安順場急進。為搶在國民黨“追剿”軍趕到之前渡過大渡河，中央紅軍決定實施強渡。本文作者楊得志記述了他指揮紅1團奪占安順場，發(fā)起強渡大渡河戰(zhàn)斗，組織渡河奮勇隊成功控制對岸渡口的戰(zhàn)斗過程。戰(zhàn)斗的勝利，突破了被國民黨軍認為插翅難飛的大渡河天險，為中央紅軍北上打開通道，寫下了中國革命戰(zhàn)爭史上光輝的一頁。

光榮的使命

一九三五年五月，我們工農(nóng)紅軍渡過金沙江，經(jīng)會理、德昌、瀘沽，來到冕寧。我們紅一軍團一師一團，擔負了光榮的先遣任務(wù)。軍委為了加強領(lǐng)導(dǎo)，充實力量，特派劉伯承、聶榮臻兩同志分別擔任先遣司令和政委，并把軍團的工兵連、炮兵連配屬一團指揮。當時，我在一團當團長。

這天，上級把強渡大渡河的任務(wù)交給了我們一團。部隊立刻從離大渡河一百六十多里路的一個莊子里，冒雨出發(fā)了。

大渡河是岷江的一條支流，據(jù)傳是當年石達開全軍覆沒的地方。現(xiàn)在，我們的處境也很險惡：后有周渾元、薛岳、吳奇?zhèn)サ葦?shù)十萬大軍追趕，前有四川軍閥劉湘、劉文輝的“精悍部隊”扼守著大渡河所有渡口。蔣介石猖狂地吹牛說：后有金沙江，前有大渡河，幾十萬大軍左右堵?lián)?，共軍有翅也難飛過。他還夢想，要讓我軍成為“石達開第二”。

經(jīng)過一天一夜冒雨行軍，部隊在一個山坡上停下來。這里離安順場只十多里路，大渡河“嘩嘩”的水聲都可以聽到。一百四十多里路的急行軍真夠疲勞的了，戰(zhàn)士們一停下來倒頭就睡著了。這時已是夜間十點多鐘，我急忙找來幾個老鄉(xiāng)了解情況。

老鄉(xiāng)介紹的情況和我們偵察的基本一致。前面的安順場，是個近百戶人家的小市鎮(zhèn)。敵人為了防我渡河，經(jīng)常有兩個連在這里防守。所有的船只都已被搶走、毀壞，只留一只船供他們過往使用。安順場對岸駐有敵人一個團（團的主力在渡口下游十五里處），上游的瀘定城駐有三個“骨干團”，下游是楊森的兩個團，要渡過大渡河，必須首先強占安順場，奪取船只。

情況剛了解清楚，指揮部便來了命令：連夜偷襲安順場守敵，奪取船只，強渡過河。劉伯承司令和聶榮臻政委特別指示我們說：“這次渡河，關(guān)乎著數(shù)萬紅軍的生命！一定要戰(zhàn)勝一切困難，完成任務(wù)，為全軍打開一條勝利的道路！”

“我們不是石達開，我們是共產(chǎn)黨和毛主席領(lǐng)導(dǎo)的工農(nóng)紅軍！在我們的面前，沒有戰(zhàn)勝不了的敵人，沒有突不破的天險。我們一定要在大渡河上，為中國革命史寫下光輝的一頁?！笨赐昝?，團政委黎林同志堅決地表示。

勝利的前奏

戰(zhàn)士們從夢中被叫醒，冒著毛毛細雨，摸黑繼續(xù)前進了。

根據(jù)分工，黎政委帶領(lǐng)二營至安順場渡口下游佯攻，以便吸引那個團的主力；我?guī)б粻I先奪取安順場，然后強渡；三營擔任后衛(wèi)，留在原地掩護指揮機關(guān)。

天漆黑，雨下個不停，部隊踏著泥濘的小路前進。大約走了十多里，便靠近安順場了。我命令一營分成三路前進。

安順場的守敵做夢也沒有想到，紅軍來得這樣快。他們認為我們還沒有出海子邊少數(shù)民族區(qū)呢，因此毫無戒備。

“哪一部分的？”我們的尖兵排與敵人哨兵接觸了。

“我們是紅軍！繳槍不殺！”紅軍戰(zhàn)士的回答像春雷，撲向敵人。

“砰！”敵人開槍了。我們的火力也從四面一齊吼叫起來。憤怒的槍聲，湮沒了大渡河水的咆哮，湮沒了敵人的慘叫。頑抗的敵人紛紛倒下，活著的，有的當了俘虜，有的沒命地逃跑！兩個連的敵人，不到三十分鐘就全被打垮。

正在戰(zhàn)斗時，我來到路旁一間屋子里。突然聽到一聲喊叫：“哪一個？”通信員一聽聲音不對，槍栓一拉大吼一聲：“不要動！繳槍不殺！”敵人摸不清我們的情況，乖乖地繳了槍。事也湊巧，原來這幾個敵人是管船的。我急忙要通信員將這幾個俘虜送到一營去，要一營想法把船弄來。

一營花了好大的勁，才把渡船弄到手。這里只有這條船，它現(xiàn)在成了我們唯一的依靠。

占領(lǐng)了安順場，我來到河邊，只見兩岸都是連綿的高山。河寬約三百米，水深三四丈。湍急的河水，碰上礁石，卷起老高的白浪?，F(xiàn)在一無船工，二無準備，要立即渡河是困難的。我急忙一面把情況報告上級，請求指示，一面作渡河的準備工作。這一夜，我在安順場街頭的小屋里，一會兒踱著步，一會兒坐在油燈旁，想著渡河的一切問題。

我首先想到鳧水。可是河寬約三百米，水急、浪高、漩渦多，人一下水，就會被急流卷走。

我又想到架橋。仔細一算，每秒鐘四米的流速，別說安橋樁，就連插根木頭也困難。想來想去，唯一的希望還是那只渡船。于是我立即把尋找船工的任務(wù)交給了一營營長孫繼先同志。

一營長派出許多人到周圍山溝里去找船工。一個、兩個、三個……等到找到了十幾個船工，天已大亮了。

十七勇士

天明、雨停，瓦藍的天空綴著朵朵白云，被雨水沖洗過的懸崖峭壁顯得格外高大。大渡河水還在一股勁地咆哮、翻騰。此刻，通過望遠鏡可以清楚地看到遠處的一切：對岸離渡口一里許，是個四五戶人家的小村莊，周圍筑有半人高的圍墻；渡口附近有幾個碉堡，四周都是黝黑的巖石。估計敵人的主力隱蔽在小村里，企圖等我渡河部隊接近渡口時，來個反沖鋒，迫我下水。

“先下手為強！”我默默地下定決心。隨即命令炮兵連的三門八二迫擊炮和數(shù)挺重機槍安放在有利陣地上，輕機槍和特等射手也進入河岸陣地。

火力布置好了，剩下的問題還是渡河。一只船裝不了多少人，必須組織一支堅強精悍的渡河奮勇隊。于是我把挑選渡河人員的任務(wù)交給了孫繼先同志。

戰(zhàn)士們知道組織奮勇隊的消息后，一下子圍住了孫繼先同志，爭著搶著要參加，弄得孫繼先怎么解釋都不行。

“怎么辦？”一營長問我。我又是高興又是焦急，高興的是我們的戰(zhàn)士個個勇敢，焦急的是這樣下去會拖延時間。因此，我決定集中一個單位去。

孫繼先同志決定從二連里選派。二連集合在屋子外的場地上，靜聽著營長宣布被批準的名單：“連長熊尚林，二排長羅會明，三班長劉長發(fā)，副班長張表克，四班長郭世蒼，副班長張成球，戰(zhàn)士張桂成、蕭漢堯……”十六個名字叫完了，十六個勇士跨出隊伍，排成新的隊列。一個個神情嚴肅，虎彪彪的，都是二連優(yōu)秀的干部和戰(zhàn)士。

突然，“哇”的一聲，一個戰(zhàn)士從隊伍里沖了出來。他一邊哭，一邊嚷著“我也去！我一定要去！”奔向營長。我仔細一看，原來是二連的通信員。孫營長激動地看看我，我也被眼前的場面所感動。多好的戰(zhàn)士??！我向?qū)O營長點了點頭，表示同意讓他參加。孫營長說了聲“去吧！”通信員破涕為笑，趕忙飛也似的跑到十六個人排成的隊列里。

一支英雄的渡河奮勇隊組成了：十七個勇士，每人一把大刀，一支沖鋒槍，一支短槍，五六個手榴彈，還有作業(yè)工具。熊尚林同志為隊長。

飛舟強渡

莊嚴的時刻來到了，熊尚林帶領(lǐng)著十六個同志跳上了渡船。

“同志們！千萬紅軍的希望，就在你們身上。堅決地渡過去，消滅對岸的敵人！”

渡船在熱烈的鼓動聲中離開了南岸。

膽戰(zhàn)心驚的敵人，向我渡船開火了。

“打！”我向炮兵下達了命令。神炮手趙章成的炮口早已瞄準了對岸的工事，“嗵嗵”兩下，敵人的碉堡飛向半空。我們的機槍、步槍也發(fā)揮了威力。炮彈一個個炸在敵人的碉堡上，機槍像暴風(fēng)雨一樣卷向?qū)Π?，劃船的老鄉(xiāng)們一槳連一槳地拼命劃著。

渡船隨著洶涌的波浪顛簸前進，四周是子彈打起的浪花。岸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渡船上。

突然，猛地一發(fā)炮彈落在船邊，掀起一個巨浪，打得小船劇烈地晃蕩起來。

我一陣緊張，只見渡船隨著巨浪起伏了幾下，又平靜下來了。

渡船飛速地向北岸前進。對面山上的敵人集中火力，企圖封鎖我渡船。十七勇士沖過一個個巨浪，避過一陣陣彈雨，繼續(xù)奮力前進。

一梭子彈突然掃到船上。從望遠鏡里看到，有個戰(zhàn)士急忙捂住自己的手臂。

“他怎么樣？”沒待我想下去，又見渡船飛快地往下滑去?；鰩资祝幌伦苍诖蠼甘?。

“糟糕！”我自語著，注視著渡船。只見幾個船工用手撐著巖石，渡船旁邊噴起白浪。要是再往下滑，滑到礁石下游的漩渦中，船非翻不可。

“撐??！”我禁不住大喊起來。岸上的人也一齊呼喊著，為勇士們鼓勁、加油。

就在這時，從船上跳下四個船工，他們站在滾滾的急流里，拼命地用背頂著船。船上另外四個船工也盡力用竹篙撐著。經(jīng)過一陣搏斗，渡船終于又前進了。

渡船越來越靠近對岸了。漸漸地，只有五六米了，勇士們不顧敵人瘋狂的射擊，一齊站了起來，準備跳上岸去。

突然，小村子里沖出一股敵人，擁向渡口。不用說，敵人夢想把我們消滅在岸邊。

“給我轟！”我大聲命令炮手們。

“嗵嗵！”又是兩下巨響，趙章成同志射出的迫擊炮彈，不偏不歪地在敵群中開了花。接著，李得才同志的那挺重機槍又叫開了，敵人東倒西歪，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去。

“打！狠狠地打！”河岸上揚起一片吼聲。敵人潰退了，慌亂地四散奔逃?！按颍〈?！延伸射擊！”我再一次地命令著。

又是一陣射擊。在我猛烈火力掩護下，渡船靠岸了。十七個勇士飛一樣跳上岸去，一排手榴彈，一陣沖鋒槍，把沖下來的敵人打垮了。勇士們占領(lǐng)了渡口的工事。

敵人并沒有就此罷休。他們又一次向我發(fā)起了反撲，企圖趁我立足未穩(wěn)，把我趕下河去。我們的炮彈、子彈，又一齊飛向?qū)Π兜臄橙?。煙幕中，敵人紛紛倒下。十七位勇士趁此機會，齊聲怒吼，猛撲敵群。十七把大刀在敵群中閃著寒光，忽起忽落，左劈右砍。號稱“雙槍將”的川軍被殺得潰不成軍，拼命往北邊山后逃跑。我們勝利地控制了渡口。

過了一會兒，渡船又回到了南岸。孫繼先同志率領(lǐng)機槍射手上了船，向北岸駛?cè)?，繼后我隨之過河。這時，天色已晚，船工們加快速度，把紅軍一船又一船地運向?qū)Π?。我們乘勝追擊，又在渡口下游繳了兩只船。于是，后繼部隊源源不斷地渡過了大渡河。

紅一團強渡大渡河的成功，有力地配合了左翼兵團搶占瀘定橋。很快，瀘定橋被我紅四團勝利奪取了，紅軍的千軍萬馬在這里渡過了天險大渡河。蔣介石企圖把我軍變?yōu)椤笆_開第二”的夢想徹底破滅了。

這次行動的勝利，是由于黨中央和毛主席的英明領(lǐng)導(dǎo)，劉、聶首長的正確指揮，人民的支援，和紅一團全體指戰(zhàn)員堅決服從上級指揮，發(fā)揚了英勇頑強的戰(zhàn)斗作風(fēng)而取得的。而十七勇士強渡大渡河的英雄壯舉，將永遠為后人所傳頌！

楊得志 出生于1911年，湖南醴陵人。文中身份為紅1軍團第1師第1團團長。新中國成立后歷任濟南軍區(qū)、武漢軍區(qū)、昆明軍區(qū)司令員，國防部副部長，總參謀長，中共中央軍委副秘書長。1955年被授予上將軍銜。1994年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