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丨蕭放：“龍?zhí)ь^”為何在“二月二”這一天？

    中新社北京2月19日電 題：“龍?zhí)ь^”為何在“二月二”這一天？

　　——專訪北京師范大學社會學院人類學民俗學系主任蕭放

　　中新社記者 馬帥莎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每年春節(jié)過后都會迎來一個比較特殊的節(jié)日——農歷二月初二龍?zhí)ь^節(jié)。民間有“二月二，龍?zhí)ь^，大家小戶使耕?！敝f，“二月二”作為傳統(tǒng)的春耕節(jié)、農事節(jié)，一些與龍相關的習俗流傳至今。這一天，人們通常會去剪新春后的第一次頭發(fā)，俗稱“剃龍頭”，以祈求開年有好兆頭、全年有好運氣。吃食也多以龍的部位命名，面條稱為龍須面，烙餅叫作龍鱗，餃子則叫龍牙。

　　何謂“龍?zhí)ь^”？又為何在“二月二”這一天？從自然天象到民間節(jié)俗，“龍?zhí)ь^”有何特點和意義？從古代先民到如今的全球華僑華人，人們對龍的喜愛何以流傳至今？北京師范大學社會學院人類學民俗學系主任蕭放近日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解讀日常民俗背后的文化意涵。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中國有民諺稱，“二月二，龍?zhí)ь^，大倉滿，小倉流”。“二月二”作為傳統(tǒng)節(jié)日是如何產生的？作為春耕節(jié)，古人如何慶祝這一天？

　　蕭放：“二月二”作為節(jié)日與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特性有關。古代中國是農耕社會，農業(yè)是最主要的生產方式，人們依土而生，對土地莊稼、農作物種植特別重視。立春之后農耕時間即將到來，百姓為祈求豐收，對土地會有特別的禮敬，體現出先民對土地的崇拜。

　　古代有社日，特別是春社及土地神生日，正好就是農歷二月初，人們會去社廟祭祀，喝酒敲鼓。唐朝設有中和節(jié)，也是為了企盼豐收，定在二月初一。唐宋時期，每逢這個時節(jié)，人們會去春游踏青，出郊拾菜，謂之“挑菜節(jié)”。另外，人們還要在這天“迎富貴”，吃“迎富貴果子”。

　　根據現有史料，“二月二”成為與龍有關的節(jié)日，是后來發(fā)展演變的結果。元人熊夢祥《析津志》記載元大都風俗，已有“二月二日，謂之龍?zhí)ь^”之說，里面提到，“五更時，各家以石灰于井畔周遭糝引白道，直入家中房內，男子、婦人不用掃地，恐驚了龍眼睛”。

　　明代相關資料更多，如《宛署雜記》稱，“宛人呼二月二為‘龍?zhí)ь^’，鄉(xiāng)民用灰自門外蜿蜒布入宅廚，旋繞水缸，呼為‘引龍回’?！饼堊鳛槊袼孜幕瘋髡f中的神物，能騰云駕霧、司水布雨、消災降福，對龍的禮敬和喜愛蘊含百姓祈求豐收的心愿。

　　中新社記者：“龍?zhí)ь^”的說法是怎么來的？為何是在農歷二月初二這一天？

　　蕭放：除了與龍相關的民俗文化內涵，“龍?zhí)ь^”源于古人對天文的觀測和想象。古代先民很早就通過觀測天象來確定農時，“龍?zhí)ь^”就是其中一種時節(jié)天象。古人將黃道附近的星象劃分為二十八組，稱作二十八宿。二十八宿按照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分為四大組，形成“四象”，即東方蒼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東方的七個宿分別叫做角、亢、氐、房、心、尾、箕，它們組成一個龍的形象，其中角宿代表龍角，亢宿代表龍的咽喉，氐宿代表龍爪，心宿代表龍的心臟，尾宿和箕宿代表龍尾。

　　蒼龍七宿的出沒周期與一年春秋農時周期相一致。農歷二月初二前后，春耕開始之際，蒼龍七宿在東方地平線上開始慢慢上升，最先露出的是龍首角宿，古人形象地稱之為“龍?zhí)ь^”。這是先人利用天文關照指導農事活動，“龍?zhí)ь^”意味著農耕季節(jié)到來，為了防春旱，人們通過祭祀“龍神”來求雨。

　　天文學中，“龍?zhí)ь^”的陽歷日期相對固定，至于其農歷日期為何會在二月初二這一天，我個人認為或許還跟古人對節(jié)日時間的選擇習慣有關，比如農歷正月初一、五月初五、七月初七、九月初九自古以來都是中國重要的傳統(tǒng)節(jié)日。

　　中新社記者：農歷二月初二有哪些與龍相關的習俗？節(jié)日的演變體現了何種中華傳統(tǒng)文化特色？

　　蕭放：除了春社日土地祭祀等習俗，“二月二”這天還有不少“龍?zhí)ь^”相關的節(jié)俗，如“引龍”。俗話說，“二月二，龍?zhí)ь^，蝎子、蜈蚣都露頭”，農歷二月初二正是驚蟄前后，百蟲開始蘇醒，為了抵抗蟲害，人們會引龍驅毒蟲。在飲食習俗上，當天的吃食多以龍的部位命名，面條稱為龍須面，烙餅叫作龍鱗，餃子則是龍牙。

　　明朝以后，這些習俗已較為普遍，人們主要將其作為求雨驅蟲的節(jié)日。趙縣范莊龍牌會2006年被列入河北省第一批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當地每逢這個節(jié)日都要舉行隆重的祭龍活動，包括迎龍牌、祭龍牌、送龍牌，寄托人們避災祈福的美好愿望。

　　龍?zhí)ь^節(jié)延續(xù)至今，已被賦予新的現代意義。從傳統(tǒng)農業(yè)意義上的節(jié)日發(fā)展為今天的公共節(jié)日，龍形象已從早期的民間信仰變成現在的民族文化符號，龍?zhí)ь^節(jié)不只是求雨驅蟲，更代表了當下人們昂揚向上的精神，對新的一年開啟新篇的熱切期待。

　　中新社記者：從古代先民到如今的全球華僑華人，人們對龍的喜愛流傳至今。您如何看待龍文化的傳承？

　　蕭放：在古代民間，龍是吉祥之物，是和風化雨的主宰，后來在宮廷文化中演化為帝王的象征。進入近現代，基于龍在中華民族悠久歷史中的特殊地位和美好寓意，龍除了繼續(xù)以民俗表達的方式存在，又被升華為民族象征和身份認同的標志。

　　在漫漫歷史長河中，龍的蘊意有變化有傳承，人們對龍的喜愛與敬畏之情一直存在，讓龍文化擁有了經久不息的生命力，滲透入中國社會文化的各個領域，到今天世界各地的華僑華人仍在頻繁使用帶有“龍”字的成語或典故，來形容生活中的美好事物或表達祝福，比如龍騰虎躍、龍馬精神等，舞龍表演也在海外廣受歡迎。

　　如今，龍文化不僅是獨特的文化積淀，更成為一個民族精神活力的體現，它對現代社會發(fā)展、加強民族認同、弘揚民族文化、團結海內外華僑華人等都具有積極意義。(完)

　　受訪者簡介：

　　蕭放，北師大社會學院人類學民俗學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歲時禮俗、人生禮儀、歷史民俗學與社會文化史。兼任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第八屆學科評議組成員，國家非遺專家?guī)斐蓡T，全國文化藝術資源標準化技術委員會委員，民政部第三屆全國基層政權建設和社區(qū)治理專家委員會委員，國際亞細亞民俗學會副會長、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中國節(jié)日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首席專家。出版著作十余部，發(fā)表學術論文百余篇，曾獲北京市哲學社會科學特等獎、全國高校人文社科一等獎等多項政府與行業(yè)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