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跨越60年 3萬件藏品裝進36節(jié)老火車里

　　3萬件藏品裝進36節(jié)老火車里

　　老火車復活，一天跨越60年

　　前不久，一段鐵路迷在老火車城歡慶的視頻走紅網(wǎng)絡，47臺老火車“頭帶車，車成館，館成列，列成行，行成街”，組成了一座讓人驚嘆的老火車樂園，瞬間把人們帶進上個世紀老蒸汽機車的工業(yè)場景里。

　　在這里，老火車不僅變“活”了，在鐵軌上噴著白霧跑起來，還變身成一列列展館，“肚子”里裝著滿當當珍貴難覓的鐵路老物件，人們車頭車廂爬上爬下，樂此不疲。不少網(wǎng)友直呼過癮，“見到了鐵路收藏的天花板”。

　　中國收藏家協(xié)會鐵路文化收藏委員會秘書長趙向紅告訴北京青年報記者，這段引發(fā)關(guān)注的視頻拍攝于第二屆全國鐵路收藏博覽會，現(xiàn)場的老火車是寧夏鋼鐵集團收藏的。今年6月，趙向紅得知寧鋼有這樣一座老火車城后，便坐著綠皮車幾次往返北京與寧夏中衛(wèi)，把來自全國30個省區(qū)300多名鐵路藏友提供的3萬件藏品裝進了寧鋼收藏的36節(jié)老火車里。

　　讓趙向紅欣慰的是，老火車展喚醒了大家對歷史的記憶，鐵路老物件背后的故事也打動了很多人。

　　讓沉寂多年的老火車頭

　　冒著白煙跑起來

　　為什么寧鋼現(xiàn)代化的工業(yè)園區(qū)里有那么多難得一見的老火車?老火車又是如何與全國的鐵路藏品相遇在一起的?寧鋼集團總經(jīng)理王黎明坦言，早在第一屆全國鐵路文化收藏博覽會在唐山舉辦時，他就受到了很大觸動：“沒想到全國有這么多鐵路迷，而博覽會真的讓人們看到了不一樣的唐山。我們寧鋼有60年的歷史傳承，這么多老火車頭本身就像一個歷史博物館啊!”于是，王黎明到北京找到趙向紅，“一談鐘情，一拍即合”。

　　“我就覺得兩個多月的時間里，大家怎么那么能拼呀!”趙向紅說，“協(xié)會幾乎所有的活動都依靠志愿者的無私奉獻完成，這次大家全都跑動起來，很短的時間里辦成了很多事。大家白天都特別忙，夜里才能說具體的事，像做臂章、做海報這些都是夜里敲定?！?/p>

　　最終，36節(jié)老火車車廂被改裝成不同主題的展館，有中國鐵路工人運動、中國鐵路信號燈、中國鋼鐵年畫、中國鐵路火車票、中國鐵路列車方向牌等等專展，令參觀者印象深刻。

　　置身其中，鐵路客車專用瓷質(zhì)茶杯、三色手提信號燈、點票機、電鈴、壓油泵、帽徽、道尺、蒸汽機車汽笛、鐵路職工服務證等年代久遠的鐵路老物件，像陳年老酒般，吸引人們走進歷史的光影之中。

　　回憶幾個月前的布展經(jīng)歷，從一開始征集展品、制作展板、設計紀念封以及把藏品打包發(fā)往中衛(wèi)，到大家從各地奔赴寧鋼集中動手布置展覽現(xiàn)場，最后3萬件藏品在30多節(jié)綠皮車廂亮相的那一刻，志愿者嵇昊威說：“直到現(xiàn)在，很多場景還老是出現(xiàn)在腦海里，讓人難忘?！?/p>

　　很多網(wǎng)友都感到好奇，是誰讓現(xiàn)場那些沉寂多年的老火車頭，再次噴著白煙在軌道上跑起來的?

　　“復活”老蒸汽機車的，是寧鋼的老工人張寧。從2013年到現(xiàn)在，張寧和蒸汽機車打了8年交道，他對機械有很深的感情，“我1963年出生，十幾歲就到大河機床廠上班，當工人，搞機床修理。后來我還修了幾十年摩托車汽車。所以，保養(yǎng)和維修這幾十臺蒸汽機車，對我來說，是有感情的工作?！?/p>

　　修復老火車，對張寧來說，有點“玩票”的性質(zhì)?！拔颐刻斓恼?jīng)工作是負責生產(chǎn)車間的九臺拉鐵水的內(nèi)燃機車。那個不能含糊，不能耽誤生產(chǎn)?！笨伤麑Σ仄防匣疖囀煜さ孟褡约液⒆樱骸罢羝麢C車型號分‘前進’、‘建設’、‘上游’?！ㄔO’是用于主鐵路干線的，這次冒煙開起來的是‘上游’?！嫌巍膭恿π∫恍话愣加迷诠さV、副線上。上世紀九十年代后，我國的蒸汽機車型幾乎就都淘汰了，我知道現(xiàn)在能動的，新疆三道嶺有一臺，可能馬上也到服役期，年底就不能開了。寧鋼收了這么多老火車，幾乎都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說起來真是一個奇跡。一是這里地方大，另一個集團領(lǐng)導對老工業(yè)遺產(chǎn)也有感情?！?/p>

　　張寧印象特別深，有一次晚上他去保養(yǎng)蒸汽機車，和王黎明聊天，看著夜色中靜止不動的一列列老火車，兩人心里都有說不出的遺憾，不覺同時冒出一個念頭：咱不能只是保養(yǎng)完就放著，要讓它動起來，別讓它廢了。于是他們開始設想要把蒸汽機全部恢復，越說越興奮，直說到半夜?！爸钡浆F(xiàn)在還記得那天晚上風吹過臉上的感覺，那天晚上的星星在記憶里都格外亮。”

　　經(jīng)過仔細研究，要徹底修復全部機車，需要讓機車符合正規(guī)軌道標準，“那工程，就跟重造一臺機車一樣了，而且我們沒有檢驗檢測壓力容器的設備?！睆垖幒屯趵杳魉紒硐肴ィ詈笙氲搅艘惶帲骸拔覀冇袖撥?，不如自己修一段小鐵軌，至少先讓一輛機車跑起來。”

　　真正動起手來，張寧越來越感到信心十足，“不過就是讓它跑起來，這對咱們來說也不是太難。最關(guān)鍵的技術(shù)點都在機械的傳動系統(tǒng)上，蒸汽機全靠曲軸曲柄才能連續(xù)運轉(zhuǎn)?！蹦嵌螘r間，他一有空就帶著一個徒弟過去，里里外外仔細收拾。用了三個月時間，沉寂多年的“上游”，終于能動、能亮、還能噴氣了，大家都特別高興，“它活了!”

　　參觀展覽的火車愛好者說，在這個展覽上，感覺一天就走過了60年的跨度：“一邊感受工業(yè)現(xiàn)代化的高度，一邊感受老工業(yè)、老火車的質(zhì)感。”

　　穿梭在這樣的場景中，大家說得最多的是“珍惜”?！懊恳粋€時代都值得我們尊重和記憶。這個展覽，可以說把一個時代的特征保留了下來。”

　　王黎明說：“我覺得趙大姐七十多了，一個老太太，那么有激情、有熱情地想要努力呈現(xiàn)歷史，這也是我們?nèi)プ鲞@件事情的一種動力。全國各地的藏家來了以后，大家都非常激動非常融洽，也能讓更多的人喜歡并盡力去把老物件保留下來，我也很受感染。大家能在一塊兒親切交流，其實是一種文化的激發(fā)，一種精神的互相營養(yǎng)?！?/p>

　　想從文化的角度

　　把老物件挖掘得更深

　　“我從小就喜歡鐵路，沒事就愛在鐵路邊上，看著噴云吐霧的蒸汽機車拉著各式各樣的車廂來來往往。”王黎明是土生土長的西北漢子，他對家鄉(xiāng)有種特別的感情，在他看來，寧夏中衛(wèi)這座城市，是“火車拉來的城市”——沒有鐵路和火車，枸杞和其他農(nóng)產(chǎn)品以及寧鋼的工業(yè)品運不出去，外面的旅客、物品也進不來。成年后，王黎明進入寧鋼和老火車打上交道，他越來越堅定了收集、收藏老蒸汽機車和綠皮車的決心，“讓我們自己，也讓大家回憶、銘記曾經(jīng)的包蘭鐵路，曾經(jīng)的中衛(wèi)火車站，和運行過的這些老火車?！?/p>

　　王黎明大學畢業(yè)后，被分配去軍事院校做教官，也是在那個時期，他讀了影響自己一生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后來真正接觸到鋼鐵后，我常想，煉鋼的過程是什么?第一升溫，第二去除雜質(zhì)。鐵是硬的，但是它很脆;鋼也是硬的，但它能彎曲。從鐵到鋼，我覺得這也是人的一個錘煉過程。那段時代的記憶，對于我有著深刻的意義。我想，如果要用一個特有的符號去把它留下來，那就是老火車?！?/p>

　　寧鋼的前身是中冶鐵廠，大約在2014年拆遷時，王黎明看到很多老機器轉(zhuǎn)眼就要變成廢鋼，覺得特別可惜?！爱敃r沒有想太多，就把它們拉回來放在寧鋼的廠區(qū)，總覺得擱在這兒，也是一種歷史和存在。后來在整理這些老機器時，為了裝飾，放上了兩個火車頭。嘿，越看越和諧!”王黎明坦言：“確實，像我們這樣出生于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人，對老火車、老工業(yè)機器都有一種情懷。像我們董事長就對火車情有獨鐘，書記又在烏魯木齊鐵路上工作過，說起來，這些老工業(yè)時代的物件，大家見了就興奮。所以，這也是老火車博物館成立的一大動力?！?/p>

　　后來，寧鋼園區(qū)里收集、收藏的老火車越來越多，越來越珍貴，形成一道獨特的工業(yè)風景線。工人們也都對老工業(yè)遺產(chǎn)有情結(jié)，愿意抽空去保養(yǎng)、去改造。

　　在擺放越來越多藏品的過程中，大家發(fā)現(xiàn)兩節(jié)車廂中間天然就形成了一條街，于是就動手搭了一些棚，形成“四條街十個館(火車頭)”的露天博物館雛形。

　　這次全國各地的藏家藏品聚集到老火車城，吸引了無數(shù)鐵路愛好者的目光，也讓王黎明倍感自豪，“盡管老火車群落不是我個人的收藏，但寧鋼的收藏本身就是社會的，我身在其中引以為豪。這些老火車每一節(jié)車身上都附有一段歷史，比如我們收藏的雷鋒號，便是獨一無二。我們也從焊槍底下?lián)尵瘸鰜聿簧僬滟F的第一代老火車頭，它們原本數(shù)量很少，如果不收的話，最后的命運基本就是報廢。能夠完整地保留它們，給它們生命，給歷史留下一些印跡，我們覺得這樣做非常有意義”。

　　在王黎明看來，收藏這些老物件，不僅僅是懷舊，“我特別珍惜這些老物件，也非常想從文化的角度讓它保留得更好，挖掘得更深。它們誕生時，曾經(jīng)閃耀著一種特別的精神之光。所以我給老火車所在的研學基地起名叫‘時代光耀’。這里的‘光’，我覺得是我們的前輩那種吃苦耐勞、自強不息的精神。”

　　王黎明覺得，在老火車面前，不能光是“憶苦”，而應該讓年輕人看到一種“厲害”：“那時候不像現(xiàn)在，有計算機、有三維建模，但你看看，那些用鐵水構(gòu)筑的部件多么復雜，又多么精準!希望更多的孩子能夠從這里得到啟發(fā)，守住那種自強不息的精神?！?/p>

　　鐵路人

　　在收藏中“打撈”珍貴印記

　　趙向紅是從列車段走出來的老人，對鐵路懷有深厚的感情。在收藏方面，她選擇了“毛澤東與中國鐵路”的主題方向。這次展出的藏品中，兩封委任書是趙向紅自己最看重的：“這兩件關(guān)于滕代遠的委任書非常珍貴，現(xiàn)在被廣泛引用。一件是1949年1月10日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頒發(fā)委任令，委任滕代遠為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鐵道部部長;另一件是1949年10月19日中央人民政府頒發(fā)任命通知書，任命滕代遠為中央人民政府鐵道部部長，上面清晰可見毛澤東主席的簽名?！?/p>

　　眾所周知，新中國成立以后，毛澤東非常重視鐵路的建設和發(fā)展，他不僅親自規(guī)劃鐵路發(fā)展藍圖，還把專列當成流動的辦公室和“家”。趙向紅說，“毛主席曾72次乘專列，我一天一天地在日歷上仔細數(shù)過，1949—1975年這26年間，毛主席在專列上工作生活了2148天?！?/p>

　　她在集藏過程中發(fā)現(xiàn)，鮮為人知的是，修建京九鐵路、青藏鐵路是毛主席的生前夙愿。1934年第五次反圍剿失敗，在中央紅軍被迫撤出中央蘇區(qū)時，毛澤東說，“等將來革命勝利了，一定要把小火車和小太陽(電燈)送給這里的人民。”時隔多年，第二個五年計劃期間，鐵道部正式提出了北京至九江(小京九)鐵路的修建規(guī)劃，直到1996年9月1日，全長2536公里、北京至九龍的“大京九鐵路”全線通車，這條鐵路線穿過了沂蒙山、大別山和井岡山。

　　1954年，毛澤東接見鐵道兵司令員王震，說到新中國鐵路建設的遠景規(guī)劃，就曾表示：“我們一定要把鐵路修到巴山、天山、昆侖山，一直修到喜馬拉雅山去”。2006年7月1日，1142公里的青藏鐵路修通運營。

　　鐵路收藏家溫艷才集藏的“鐵路證書”，也在展會上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1991年，溫艷才從哈爾濱鐵路工程學校畢業(yè)被定向分配到集通線，現(xiàn)在是中鐵三局鋪架分部經(jīng)理。30年來，他一直在鐵路一線工作?！坝X得自己很幸運，不僅見證了中國鐵路的飛速發(fā)展，還一腳邁進了鐵路收藏的大門。因為要鋪路架橋，也走遍了祖國各地，30年間收藏了自清末以來的各種鐵路票證5萬余張，其中有近萬張鐵路學校的畢業(yè)證書、文憑、獎狀，算是填補了鐵路院校集藏系列的空白?！?/p>

　　這次展覽，溫艷才精心挑選出200多張證書展出，也對證書背后包含的新中國鐵路發(fā)展的細節(jié)如數(shù)家珍。他指著一張泛黃的證書頗為感嘆：“這是一張抗美援朝時期的立功喜報，背景是一列抗美援朝物資運輸列車通過上河口大橋。要知道，在朝鮮參戰(zhàn)的鐵道兵團指戰(zhàn)員和鐵路職工最多時達15萬人。面對美軍每天幾千架次的轟炸，他們是用鮮血和生命在保障一條打不爛、炸不斷的鋼鐵運輸線”。

　　展柜里的一只茶缸，是溫艷才2015年偶然間遇到的，“仔細一了解，它竟然是1951年鐵路首屆勞模大會頒發(fā)給勞模的獎品，琺瑯銅胎掐絲，制作非常精美，而且數(shù)量非常少，還配有勞模大會的證書、章、會議紀念冊。當時就非常希望可以收藏，但直到2018年，幾經(jīng)努力我才最終將這只茶缸拿到手?！痹跍仄G才看來，不管是證書還是其他鐵路物品，都見證了中國鐵路建設初期的艱難歲月，“我是一個鐵路人，我覺得自己有這個責任，把它們留存下來?！?/p>

　　文/本報記者 李喆

來源：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