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親歷電影《長津湖》中那場慘烈戰(zhàn)斗

　　潘宗道端詳光榮在黨五十年紀念章。 陳月飛 攝

　　10月20日，電影《長津湖》累計票房破50.35億元，升至中國影史票房榜第3名。電影中再現(xiàn)了志愿軍指戰(zhàn)員面對極端惡劣的自然條件和極其強大的優(yōu)勢敵軍，在抗美援朝戰(zhàn)場上成建制殲滅美軍一個團并繳獲其團旗的經典戰(zhàn)例。

　　“哪有什么理所當然的勝利，那都是用命換來的啊!”在省軍區(qū)無錫第四離職干部休養(yǎng)所，回憶起70多年前長津湖畔那場讓他驕傲又悲痛的冰湖斬熊之戰(zhàn)，今年95歲高齡的原27軍副政委潘宗道依然眼含熱淚。

　　用身體作炮架，打開前進通路

　　冰湖斬熊，斬的是被稱為“北極熊團”的美國陸軍第7師第31團。該團曾因參加1918年至1920年對蘇俄的干涉作戰(zhàn)而獲得“北極熊團”綽號，團旗上繪有北極熊圖樣。

　　抗美援朝第二次戰(zhàn)役中，志愿軍第27軍在新興里等地成功圍殲由31團為主構建的戰(zhàn)斗隊(因帶隊的31團團長麥克萊恩上校，又稱麥克萊恩特遣隊)。由于美軍習慣抽調不同建制部隊編成戰(zhàn)斗隊，我軍實際殲滅的這個團級戰(zhàn)斗隊，是由來自美7師31團兩個步兵營、32團1個步兵營及1個野炮營、1個坦克連組成的加強團。戰(zhàn)斗中，潘宗道所在的志愿軍第27軍不僅殲滅了這個加強團，而且俘虜麥克萊恩(后傷重不治身亡)，并擊斃其繼任指揮官費斯中校(32團1營營長)，并為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奪得了珍貴的展品——“北極熊團”團旗。

　　此戰(zhàn)是整個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志愿軍唯一一次整建制殲滅美國陸軍團級單位。我軍雖然兵力占優(yōu)，但火力處于極大的劣勢。“敵我力量懸殊，但美軍怕死，我們不怕!”潘宗道介紹，當時“北極熊團”除步兵輕重武器外，還有大量火箭筒、無后座力炮、迫擊炮等步兵支援火器，獲得了22輛坦克和多達46門各種火炮的支援。該團在作戰(zhàn)時，還得到了來自航空兵的對地火力支援。而我軍當時既無坦克又無飛機，少量的小口徑火炮與60毫米火箭筒就是僅有的“重武器”了。

　　這些僅有的重武器是奪取著名的新興里戰(zhàn)斗勝利的重要功臣。“當時我們1連出了個戰(zhàn)斗英雄，叫孔慶三，要是沒有他，這場仗的結果，那真是不能想!”時任志愿軍第27軍80師炮兵營教導員的潘宗道回憶，1950年11月27日深夜，我軍向新興里攻擊途中，被美軍設置在高位的火力點死死擋住。由于這個火力點地形極好，我軍戰(zhàn)士前赴后繼犧牲一大片，仍無法突破封鎖。

　　緊要關頭，炮1連5班班長孔慶三指揮炮班將日制九二式步兵炮前推實施抵近射擊，由于天寒地凍無法迅速構筑發(fā)射陣地，他只得就勢利用地形將炮左駐鋤扎在一塊大土包上，毅然決然用自己的身軀作為右駐鋤基座，然后大聲命令炮手開炮。戰(zhàn)友們非常清楚火炮后坐的威力，遲遲不肯開炮。但孔慶三口氣堅決：“打!打!別管我，完成任務要緊，快!”

　　間不容發(fā)，戰(zhàn)友們只好拉火擊發(fā)，敵火力點被準確摧毀，突擊部隊趁機沖上去，戰(zhàn)斗很快向新興里縱深發(fā)展。但是，孔慶三卻因受火炮后坐的巨大撞擊，整個人被彈出去好幾米遠，腹部也被彈片擊中，壯烈犧牲，年僅24歲。戰(zhàn)后，孔慶三被追記特等功，并追授志愿軍一級英雄光榮稱號。

　　“孔慶三是我招進隊伍里的，一路看著他從戰(zhàn)士到班長成長起來，我把他帶到朝鮮去，可后來我回來了，他卻永遠留在那里了。”回憶起慘烈戰(zhàn)斗，潘宗道濕了眼眶，“敵人是鋼多氣少，我們是氣多鋼少，有這樣的英雄戰(zhàn)士，我們哪有不勝的道理!”

　　敵機瘋狂轟炸，煮土豆也有危險

　　電影《長津湖》中，志愿軍戰(zhàn)士因為缺少補給，只能在零下30多攝氏度嚴寒中啃凍土豆。這是潘宗道和戰(zhàn)友們真切經歷過的艱苦，而且土豆吃到嘴比這還要艱辛。

　　朝鮮戰(zhàn)場戰(zhàn)斗難分前后方，前方每天都要面對流血犧牲，后勤保障工作同樣危險重重。潘宗道回憶，長津湖一帶本就山高林密、道路崎嶇、人煙稀少，再加上美軍持續(xù)的猛烈空襲，志愿軍后勤運輸極其困難，挨餓受凍是常事。潘宗道所在部隊入朝時，單兵僅攜帶五六公斤高粱米，根本不夠吃。戰(zhàn)斗間隙，潘宗道讓司務長帶幾個炊事員出去尋找口糧，他們跑出去很遠，終于在一條深山溝里的朝鮮老鄉(xiāng)家籌措到一麻袋土豆。

　　有了食材，要做熟吃到嘴還是困難重重。“不是我們不想生火做飯，而是美軍飛機天天在上空轉，白天見煙就炸，晚上見火就炸，有米面也做不成飯?！迸俗诘栏嬖V記者，27軍80師239團4連炊事班有一天清晨做飯時，炊煙被敵人飛機發(fā)現(xiàn)后就是一陣掃射，“傷了不少人，還犧牲了一名炊事員?！?/p>

　　為了減少不必要的犧牲，生火前司務長硬把幾個炊事員“趕”到山上距離老鄉(xiāng)家房子很遠的地方，才點火煮土豆?？赏炼怪笫炝?，戰(zhàn)友們要吃進肚子里也非易事。潘宗道說，等司務長和炊事員把煮熟的土豆抬回來，土豆早已凍成了一個個冰疙瘩，根本沒法吃?！巴緜儗嵲谔I了，只好把分到的幾個凍土豆夾在胳肢窩里，讓身上僅有的一點體溫把凍土豆融化一層，啃一層，雙腋輪流融化，慢慢地把幾個凍土豆吃了下去。”

　　本來身體就凍得半僵，腋下再裹一個凍疙瘩，其中滋味很難想象?！巴炼故抢涞?，但我們的心是火熱的?！迸俗诘阑貞洠敃r身邊有個小戰(zhàn)士這樣跟他說：“1944年的時候，我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可是在我們身后的祖國，還有那么多人有親人呢，我不想他們和我一樣?！?/p>

　　回憶起長眠異國戰(zhàn)友，常常熱淚盈眶

　　“冰雕連”的情節(jié)，是電影《長津湖》一大淚點，潘宗道就親眼目睹過戰(zhàn)友們在冰雪中長眠。

　　“因為入朝時候情況緊急，我們的指戰(zhàn)員根本來不及配備御寒衣物。”潘宗道回憶，當時80師快到吉林臨江時，在火車棚車里發(fā)了厚棉衣棉帽和大頭鞋，但也只解決了少部分人御寒衣物。不幸的是，1950年11月，朝鮮半島特別是長津湖地區(qū)遭遇了數(shù)十年未遇的極寒天氣。官兵們向美軍后方進行穿插迂回時，寒冷比敵人的子彈、炮彈更可怕。

　　潘宗道的戰(zhàn)友大多是南方人，許多人甚至平生第一次見雪，對突如其來的嚴寒不知所措。盡管用毛巾包住了耳朵，但不少同志的耳朵、鼻子還是被凍壞。凍傷最嚴重的是雙腳，許多戰(zhàn)士走著走著，雪變成冰，冰水浸透鞋子。坐下一休息，雙腳就被凍成冰坨子，鞋子就再也脫不下來了。

　　以簡陋的裝備，志愿軍同時與強敵和酷寒展開了苦戰(zhàn)。“我當時還有一個任務，就是負責全營的收容工作?！迸俗诘勒f，行軍幾天后，凍傷腳的戰(zhàn)士比較多，嚴重的甚至面臨截肢的危險。他下令將凍傷嚴重的戰(zhàn)士向后方醫(yī)院轉移，可戰(zhàn)士們沒有一人愿意離開?！八麄兏艺f：‘教導員，我們是來打美國強盜的，就是爬也要爬到戰(zhàn)場去!’”說到這，潘宗道潸然淚下。

　　第二次戰(zhàn)役中，志愿軍東線部隊凍傷多于戰(zhàn)傷。27軍戰(zhàn)斗傷亡8339人，非戰(zhàn)斗減員(主要是凍傷)高達10588人。在新興里戰(zhàn)斗追擊敵人時，潘宗道就親眼看到我軍陣地上，戰(zhàn)士們有的手持步槍、機槍，面向堅守的山口;有的手持手榴彈隨時準備投彈，但一個個都無聲無息?！八麄兪且詰?zhàn)斗隊形在自己的陣地上堅持到最后一刻的?！迸俗诘莱镣椿貞浀?。

　　回憶起那些壯烈長眠異國的戰(zhàn)友，潘宗道常常熱淚盈眶。和許多經歷過殘酷戰(zhàn)爭洗禮的老兵一樣，離休后的潘老仍然活躍在傳承紅色基因的講臺上，經常受邀到基層部隊、中小學校為年輕一代講述戰(zhàn)斗故事?！拔乙恢敝v下去，我不能讓犧牲的戰(zhàn)友被這個時代遺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