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信都丟失了。那些從未寄出的信,零散地寫在各種紙片上。盧鳳霞把還能找到的信整理出來,抄寫在一個筆記本上,總共有14封。
35年的尋子路上,一次次的失望和排解不出的痛苦,郁結在心。夜深人靜的時候,讀書不多的盧鳳霞不知道講給誰聽,于是鋪開紙,歪歪扭扭地寫下來。
“半夜看微信,關注到郭振找到了,一大好消息,我真的好激動。24年尋子結束了,畫上了圓滿的句號。唉,可是我尋子35年了,吃盡了世間苦,還要繼續(xù)堅持找兒子……”這是盧鳳霞最近一次寫給兒子的信。落款是7月13日。
她在手機上看到新聞,電影《失孤》的主人公原型郭剛堂找到了丟失24年的兒子郭振。7月15日,成都市棗子巷一棟老居民樓里,面對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的采訪,58歲的盧鳳霞坐在沙發(fā)上,眼淚止不住地流。窗外,雨下得噼里啪啦,丈夫木然地站在身旁,沉默不語……
失子
一次次尋子無果
她只好寫下苦痛與思念
“曾文豪,生于1985年3月26日,農(nóng)歷二月初六。1986年8月十幾號接回老家三臺縣奶奶家?guī)А迨鍘辖滞嫠r被拐走失蹤,1986年12月9日下午3點左右,剛到一歲九個月,還不會說話,身上無胎記,只是后腦有一塊不太明顯的胎記?!?/p>
盧鳳霞寫給兒子的第一封信,落款時間是1987年1月26日
1986年盧鳳霞夫妻倆都在四川涼山州工作,丈夫曾洪文在地質隊,盧鳳霞在鞋廠上班。孩子出生后一直由盧鳳霞撫養(yǎng),她想上班多掙點,年底好給孩子買點營養(yǎng)品,以及給家里添點新東西。于是,她把孩子送回綿陽三臺縣老家,讓奶奶幫忙照看。但3個多月后,老家發(fā)來電報:娃娃出事了。
接到電報,盧鳳霞想到的最嚴重的情況是,孩子生病或者出了車禍。夫妻倆從涼山州連夜趕回三臺縣,得知孩子丟失后,她反而松了一口氣,“沒事,還能找……”
但這一找,就是35年。
找遍了三臺縣的大街小巷,也找遍了周邊鄉(xiāng)鎮(zhèn)城市,隨著時間推移,尋找的范圍越來越大,北上山東,南下廣東、貴州……一次次的外出尋找,一次次的失望而歸。夜深人靜時,她面對莫大的痛苦,無處訴說,于是找來一張紙,開始給兒子寫信。
她寫下對兒子的思念、內(nèi)疚,寫下自己的痛苦、煎熬。她讀書不多,寫起來很吃力,但她沒有別的辦法,她要把有些話寫給兒子,又或者,只是想把郁結在心的苦痛說出來。
兒子該上小學了,該讀中學、考大學了,她都給兒子寫信。
這些信不知寄往何處,又遺落在時間的塵埃里。直到去年整理房間時,她把找到的部分信抄錄在筆記本上,她說以后找到兒子了,要給兒子看。
尋子
學會“蹭熱點”曝光自己
也成為志愿者幫助他人團圓
“兒子,媽媽好想好想你,今天是你離開媽媽33年的時間,難以表答(達)對兒子的思念……兒子,媽媽希望你生活得平安幸福,雖然今生無緣了,天天為你祈禱祝福,媽媽年齡越來越大了,以后就難以寫信了,眼睛不太好了,對兒子的思念放在心里……”
2019年4月12日盧鳳霞寫給兒子的信
今年6月8日,公安部刑偵局打拐辦認親直播四川遂寧分會場上,盧鳳霞和丈夫曾洪文一起驅車趕到現(xiàn)場。作為志愿者,盧鳳霞幫助一對失散31年的母子得以團聚,他們受邀參加活動。
盧鳳霞和曾洪文穿著印有兒子失蹤信息的T恤,帶著宣傳海報??吹絼e人家的母子相認,盧鳳霞也跟著喜極而泣。媒體采訪環(huán)節(jié),面對詢問,她不厭其煩地講述兒子失蹤的細節(jié),身上的特征。她頻繁參加各種尋親、認親活動,她既是尋親者,也成為了尋親志愿者。
2018年開始,在尋找兒子的路上,盧鳳霞加入了多個尋親志愿者團隊。她的兒子杳無音訊,但她跟著其他志愿者一道,已經(jīng)幫助八九個離散家庭實現(xiàn)了團聚。
她不能錯過任何尋找兒子的機會,今年4月,山東“拉面哥”爆紅網(wǎng)絡,盧鳳霞為了“蹭熱點”,和幾個尋親的家長一起趕到“拉面哥”家。一大早她就開始“候場”,找到最佳位置,以便在眾多媒體和網(wǎng)絡主播的鏡頭下增加曝光量。
35年來,從在街頭巷尾貼尋人啟事,到報紙、廣播、電視尋人,再到如今的微信、微博、抖音、快手……盧鳳霞一直在不斷學習,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條件尋找兒子。
她睡過街邊,蹲過橋洞,還遇到過騙子。今年初,有個男子自稱疑似她的兒子,經(jīng)常半夜給她發(fā)信息,一聊聊到深夜,后來對方讓她打錢過去做DNA鑒定,她轉了500元給對方,最終又不了了之。
為了方便尋子,曾洪文退休后,買了一輛價格不貴的越野車。外出時,夫妻倆常常舍不得住酒店,有時候就在車上過夜。62歲的曾洪文一個人開車,上次去山東找“拉面哥”,天沒亮就出發(fā),累了在服務區(qū)休息一會兒,然后繼續(xù)趕路。
夫妻倆已經(jīng)無法準確說出去過多少地方,但可以確定的是,跑遍了大半個中國。
“她決定去哪,我們就去哪,總是說走就走?!痹槲母嬖V記者,這些年過來,盧鳳霞四處奔波,他能做的,就是默默地支持妻子,一路陪伴。
守望
堅信奇跡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兒子,媽媽又給你寫信了”
“今天心情很沉重,又是想兒子了,發(fā)了那么多信息,就是沒有回音,難道今生無緣了嗎?媽媽不干(甘)心啊……”
2019年7月20日盧鳳霞寫給兒子的信
7月19日晚上,盧鳳霞參與組織的一場尋親防拐宣傳活動在成都某社區(qū)舉行,夫妻倆做了精心準備,帶著宣傳海報和影像資料趕過去。但天公不作美,中途突然下起了大雨,活動不得不提前中止?!疤珎牧?,有時候做點事情太難了?!北R鳳霞很無奈。
她的手機總是很忙,依然有很多逆向尋親的年輕人找到她,這些年輕人知道自己被拐的身世,卻不知道親生父母在哪里。他們找到盧鳳霞,她成為他們的橋梁,再把信息反饋到各個尋親渠道。他們叫她“盧媽媽”。目前,“盧媽媽”已經(jīng)幫助100多個孩子對接完成了采血入庫,有些孩子因此找到了祖籍,也有孩子正在成功對接中。
她看到一個又一個離散家庭得以團聚,也更加堅信,奇跡總會在自己身上發(fā)生。她說兒子一定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養(yǎng)父母沒有告訴他,或者給了他錯誤信息。她說如果兒子知道了,也一定會回來找她。
盧鳳霞說,尋子這么多年,有時候會感到絕望,但很快又會“恢復過來”。她說必須去尋找,不能停下來,那是支撐自己面對未來的唯一選擇。
“兒子,今天媽媽又給你寫信了,今年快……”
有一封信還沒有寫完。盧鳳霞想不起是什么時候寫的了,她有好多話想給兒子說,有時候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成都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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